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。 雪代巴十八岁时是标致的美人,一头细软的璎珞似的长发,垂在如同雪样的肩膀上,柔嫩的仿佛要被头发压出红印。 最迷人的是那双一汪清冷如水的蓝眼睛,以及在两片微启、湿润而又肉感的红唇之间,闪烁着两排光洁的牙齿。 她美得受到上天的眷顾,没有男人不为她神魂颠倒。 雪代巴估计怎么也想不到,十年后的今天,她的美貌全被剥离走了。 那头璎珞似的长发如同雪花消融,只剩下颗锃亮的光头,雪白的肩膀却变得暗淡无光,那双蓝眼睛混浊的就像包裹了标本的琥珀,就连嘴唇也枯萎了,牙齿剩不了几颗。 二十八岁的雪代巴躺在病床上,积蓄了满肚子愤郁,伤病让她痛不欲生。她后悔在十年前结识的男人。 记忆就像紧锁的门,无论关得再紧,也会回头怀疑自己是否关上了。 对那个痛恨的、深爱的,曾经坚信不疑的男人,现如今就连长相也记不得了。 唯独记得的是他宛若太阳的笑容,越来越刺眼越来越刺眼,最终自己融化在那抹光辉之下。 雪代巴平坦而滑嫩的肚皮,慢慢鼓了起来,可是灿烂的笑容却消失不见。 “我有未婚妻了。” 那个优秀的男人满怀愧疚。 事后雪代巴才知道这个男人是藤原家的赘婿,那个庞大的财阀,貌似自己所用电器产品的牌子,背后都有它们的影子。 “我会弥补你的。” 雪代巴没有理会男人的补偿,默默的离去。 她时常认为自己是个蠢货,被男人弄大了肚子回家,被人家指着鼻子嘲笑,被街坊邻居偷偷议论,说她是个烂货。 亲戚不齿,父母捶胸顿足,朋友纷纷远离。 雪代巴感觉天底下没有比自己更蠢的蠢货了,居然背井离乡,还把孩子生了出来。 一个女人在异地还得打工赚钱,还得养个刚出生的孩子,没有比这更加艰难的事。她拒绝的太多了。 拒绝男人的补偿,拒绝同事的求爱,明明只要把这个孩子抛弃掉,完全可以拿着男人的补偿,去另外找个老实人就可以重新开始。 雪代巴有男人的联系方式,但是在怀孕时没有要他的,养孩子时也没有要他的,直到现在生了病也没有要他的。 她并非绝症,如果早医的话,就能有机会痊愈,但需要一大笔钱。 雪代巴仍然拒绝,但心中不可避免的对孩子充满了怨恨。她混浊的眼睛微微发红,恶狠狠的瞪着床头守着的孩子。 那个不过十来岁的男孩,名字叫作雪代遥。哪怕年纪不大,已经能看出日后的长相了。 他继承了母亲年轻时的容貌,以及那个男人所有的优点,干净的就像初雪,耀阳的就像初阳,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份温暖。 男人会觉得他毫无可称赞之处,女人会觉得他毫无令人讨厌之处。 硬要说得缺点的话,雪代遥因为长期营养不良的缘故,有点偏瘦弱。 雪代遥注意到母亲瞪着他,还以为她受到了病痛的折磨。 他想找个水果给妈妈吃。 他吃水果的次数很少,但知道水果是甜的,每次失落时,吃甜食总能减少痛苦。 可是他翻来找去,干净的床头柜找不到一粒灰尘——更别说水果了。 “你在干什么!” 雪代巴不满的说,因为雪代遥不知道为什么,突然把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。 雪代遥乌黑的眼眸是那么澄澈,“有我在。” 雪代巴哽住了,满肚子的怨言全部消散了。过了良久良久,她说:“遥,如果有人来了问起来,你就说是你打的电话。” “什么电话?”雪代遥搞不懂母亲在说什么。 雪代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,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我从来没有求过他……我从来没有……” “妈妈你在说什么,求谁?”雪代遥因为听不懂母亲的话而惶恐,以至于没有听到背后的推门声。 “是你!” 雪代遥听到母亲愤郁的呼声,转过头看去,是一位极年轻的女人。 雪代遥搜肠刮肚想找个形容词来形容她。 可惜他见过的女人太少了,只能干巴巴的说上一句,和自己的妈妈一样漂亮。 对于他来说,这已经是最高的赞美了,只可惜那酒红色的瞳孔让人感到很凶。 “退下吧。” 女人命令旁边的两个西服大汉,他们缓缓的退出病房,顺带将门轻轻带上。 女人盯着病床的雪代巴,问道:“是你打的电话?” 雪代巴紧闭嘴唇。 雪代遥这才反应过来母亲刚刚交代的话,他站了出来,“是我打的电话。” “你?”女人轻蔑的翘起嘴角,酒红色的眼眸冷得让人害怕。 雪代遥忍不住想要退后,但背后就是母亲,他硬着头皮与她对视,“是我!” 女人有些惊讶了,多少达官贵人都要在她目光下退避,没想到一个孩子居然有勇气跟她对视。 她语气微微柔和,“不是你。” “是我!”雪代遥站在母亲面前,打算守护住承诺。 “是他打的,他不希望再过这种苦日子了。什么也不需要,只需要他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。”雪代巴开口了,眼睛带着乞求。 女人却能看到雪代巴眼中所隐藏的恨意,“你恨我?” “我更恨他!他不敢来见我吗?躲在你背后!” 雪代巴紧咬干巴巴的嘴唇,“他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舒服吧,瞧瞧我,要死了。你满意了,没有人跟你抢他了。” “你认错人了,她是我姐姐。”女人怜悯的说道:“另外你说得他,早在三年前就死了。” 雪代巴愣住了,呆呆的盯了女人好一会,女人实在是太年轻了点。 随即她躺在病床,望着雪白的天花板,疯疯癫癫的大笑起来:“哈哈哈,他死了他死了……哈哈哈哈,他死了……我到底在演给谁看?” 血呕了出来,染红了雪样的被单。 “妈!” 雪代遥急得向上前安慰她,却被母亲喝住,雪代巴乞求望着年轻女人,似乎想从她那得到答案。 女人轻蔑一笑。 雪代巴凄惨的笑道:“是我打的电话。求求你了……只要让他过上普通孩子一样的生活就可以了……” 女人笑容逐渐消失,可能是雪代巴某种固执打动了她。 “遥。”雪代巴轻声呼唤。 雪代遥再也克制不住情绪,扑到母亲的怀里,小手搭住了她的手背。 雪代巴轻轻道:“遥,记住要坚强。另外……”说到这,声音细不可闻。 雪代遥不得不凑近,手也跟着伸了出去。 “你把我害惨了……” 雪代巴说完,就像疯了似的狠狠咬住了雪代遥的左手,像是要深入骨髓。她嘴上的血和被咬破的他的血混在一起。 雪代遥没有推开母亲,只是强忍着痛意,另外一只手搭在母亲的手背上。 雪代巴心中一阵抽搐,把牙齿慢慢松开,眼泪头一次滑落,“妈妈是不是个蠢女人?” 雪代遥惊诧道:“妈妈,你怎么会这么想。” 雪代巴笑了笑,像是被自己逗笑了,“要坚强……”她笑着去死了。 雪代遥呆怔住了。 年轻女人用酒红色的眼眸,看看雪代遥,又看看病床上的雪代巴,俏丽的脸松弛了,像是要打哈欠。 “无聊。”她心里想,“这个蠢女人。” 人生就是一出滑稽戏,越是努力越是容易变成其中的丑角和笑话。 雪代遥忍住悲痛,站起来,转过身,“你是谁?” “你母亲的仇人。” 女人饶有趣味的看着雪代遥表情变化,“准确来说,是你母亲的情敌。” 雪代遥表情大变。 女人抓住了雪代遥的手腕,就好像抓住了提线木偶,“你该跟我走了。” 又是一出滑稽戏。女人想。